李鸿其的“新导演之声”：
重新朴实一点，电影会更好？
--“华语新锐”《爱是一把枪》导演访谈实录
《爱是一把枪》作为导演处女作，从几个维度来说都是特别的：由演员李鸿其自编、自导、自演，几乎一手包揽；100万的小成本制作，很难想象是明星演员的选择；而作为首部电影长片，即获得第80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“未来之狮-威尼斯处女作奖”，也是华语电影第一次问鼎此奖——它的秘笈何以是导演李鸿其所言：重新朴实一点？
《爱是一把枪》作为 “ 华语新锐 ” 单元的重点荐片，在 2 月情人节月登陆澳门「恋爱‧电影馆」独家放映六场， 2 月 25 日 4:30 是此轮最后一场。同期上映的华语片还包括侯孝贤监制、包揽 2023 金马奖最佳导演 / 最佳男配角 / 最佳音乐及造型的《老狐狸》，诞生史上最年轻影后的《小晓》等。
隶属于澳门文化局、位于澳门恋爱巷 9-13 号毗邻大三巴的艺术影院「恋爱‧电影馆」，自去年九月全新规划后，“华语新锐”和“华语经典”成为策展的两大方向，前者成为每月放映新片必占两部的固定组成，向观众展现华语影人及电影趋势的新世界。
“华语新锐”系列访谈也将与导筒独家合作专栏，让更多的两岸三地读者及影迷倾听到独家专访的“新导演之声”。
以下为澳门「恋爱‧电影馆」选片顾问丁天专访《爱是一把枪》导演李鸿其的访谈实录（更多也可收听“新导演之声”播客： https://xima.tv/1_oaX0jo?_sonic=0 ）
“我有刻意地不去做这件事情……
要一直去洗涤你对于电影现场的那种心灵”
丁天：我其实有点好奇，《爱是一把枪》这个电影名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吗？我猜是先有名字，所以电影里也会有一些比较切题的拍摄？
李鸿其：开机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名字了。有些片子它可能是在开机的时候都还没有名字，但我这个片名主要是我之前时常看新闻，说台北街头有人开枪，而有一次我在台北街道，突然听到“嘣嘣嘣”类似鞭炮的声音，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婚丧喜庆。但回去看了新闻才发现，是年轻人的枪声。
丁天：所以它其实来源于新闻？
李鸿其：新闻，以及我自己不敢肯定的联想……我觉得《爱是一把枪》某种层面，每一个角色跟枪都是有关联的。例如说“露露”，她就是要报警，你怎么可以有枪呢？我的好兄弟“帽子”，他是一个社会人，觉得身为一个男性应该刚起来，你拿枪证明自己。包括我演的“番薯”最后开枪，他的生活和他想要的生活。
丁天：就是大家对枪的态度，和他们觉得枪是什么，也代表他们是什么样的人？
李鸿其：对，每一个人爱的方式。
丁天：其实你选择什么样的故事，尤其是作为导演，其实也某种程度上代表你是什么样的人，或者你的偏好是什么——但是大家好像不太会想到，你会选择这样一个故事？除了拍摄的成本没有那么高之外，是不是也有一些你的念想或者执念在里面？
李鸿其：因为其实我疫情期间收到很多的资讯说，像番薯这样的人，因为家里的事情，需要50万，但是这个其实据我所知是当代社会很多年轻人负担不起的，尤其在当下这个经济环境下。所以我觉得我好像更在乎是当下年轻人的这个状态，你知道，当像砖一样一片一片剥落，生活琐事一切压过来。
丁天：所以是你平时蛮多朋友都是年轻人，听说你的拍摄团队也都是非常年轻的人？
李鸿其：最大的好像就是1988年，然后他们就直接当我的制片人，我的美术，包括我的摄影也才大我1岁。那时候有想说是不是要找一些很资深的摄影师啊，录音团队，包括很好的编剧、顾问这样来协助我，因为我自己是有一些经验的。但你会发现，你应该要去重新朴实一点。
丁天：重新朴实一点？
李鸿其：对，像大学生一样，你不要一开始就我是一个演员，就很多人一定愿意帮你，搞得剧组很大。
丁天：我之前听马可·穆勒说你的成本也就是一百万左右，其实以你明星的身份，的确很难想象——如果真的想要去筹集资金的话，应该可以筹到更多吧？但是你做出了一个有趣的选择。
李鸿其：我有刻意地去不做这件事情。就像修行一样，你明明可以每天吃香的喝辣的，你干吗一定要去打坐，你干吗一定要去做一些相对不舒服的事，没有那么享受的事？就是因为你热爱电影——你得要有那种从头开始，最纯朴，你要去找那个纯朴，要一直去洗涤你对于电影现场的那种心灵，不然我当然也可以找别人来演。
丁天：所以你觉得如果说提高到一定的工业层级，或者说拿到了更多的钱，这种心态可能没有那么容易找？
李鸿其：因为实话实说，你今天拿了别人的钱，你就要有义务要努力把它投资报酬率拿回来，不可以是完全搞我自己的个人创作，长镜头，又素人。
丁天：所以选择这么一个资金范围是你觉得，你能更自由地去掌握这个事情，而且你能够做你更想要的创作？
李鸿其：我觉得是你没有顾虑，因为其实你也还在试。虽然我前面也拍过了十几部电影啊剧啊，但你自己拍会是什么样的一个结果，没有谱。你要很踏实、很诚实地一步一步做。说实话，我这个资金比有些学生片还要少。
丁天：只是大家不觉得一个明星演员拍的第一部拍会是这个资金水准……刚刚你提到一般人拿不出五十万的事，你对钱的概念似乎跟一般的明星演员也不太一样？好像从你的阐述当中，你离真实的生活也没有那么远？
李鸿其：我离真实的生活没有那么远……
丁天：你离大家真实的生活好像没有那么远，所以你才能拍出这样的电影。
李鸿其：对，我不是……其实我拍电影这件事情吧，我觉得还是会贴近我的生活。因为我自己的习惯是没有把当演员首先拿来赚钱，是很多东西真的是喜欢。不然我应该要去一直不断地工作，但我上一次拍片是一年多前。但我还是有自己更想做的事情，这对我来说意义更好，更大。
《爱是一把枪》获得第80届威尼斯电影节未来之狮奖，威尼斯电影节历史上华语片首次获得此奖。
“保生活的质感……
这是我的选择”
丁天：我想可能圈内人会知道，或者通过你现在的电影映后会知道你原本读的是导演，但应该大部分人还是不知道。
李鸿其：但是我是话剧导演。
丁天：你在做了电影导演之后，再回看演员这个职业，觉得有什么不同？
李鸿其：我觉得其实某种层面是，你说技术上的一定会有不同，但是你对于喜欢电影的那个初心是相同的，实话实说。当演员的时候，也会和导演分享，我觉得可以怎么拍，粗剪可能会约我们一起看，讨论音乐是不是可以换成什么样子。但我觉得当了导演，是我要照顾很多的孩子们的情绪。我的电影素人演员很多，他们没有习惯镜头。有时候他们就像小朋友一样，你跟他们说，他们是听不懂的，因为我们有行话。
比如，再松驰一点，他说什么是松驰？当然他们能知道松驰两个字，但是在电影语言上的松驰是什么？他们松驰，未必能达到效果。举例来说哭戏，有时候你真的哭也未必能达到那个效果，哭得痛哭流涕，可能观众看得会有点难受，但有时候好像适当的流一滴泪，或者是沉默的背影，在电影语言里面会有更强烈的一种韵味。所以那个东西就是要一直不断地去摸索。
丁天：《爱是一把枪》里面，哪场调动他们的戏让你觉得是印象比较深刻的？
李鸿其：就是我去到7号同学的那个别墅下。说实话，我们走上去的时候就已经下大雨了，以我们这样的规格跟体量，我们没办法再多一天拍摄。我就觉得完了，怎么办？但是突然雨过天晴了，我就说拍了，现在就是拍了！我的演员说，现在要拍什么？我说不用，就是真的把我们前面练到的那么多的默契当成生活。我就走过来，但你记得要拿什么东西过来，最终我会躺在你脚上，你就自然真实，不要想说有什么戏剧效果，可能会很沉闷，但没关系，你就当一切人都不在，我们就演那一场戏。事实上我们后来有重拍，但结果是失去了那一种韵味，所以我就觉得还是用原本的样子吧——电影的那种青涩，我是想保留的。因为很多电影都是非常地漂亮，非常地精美，但这不是我最想要的。
丁天：这也是后来你的剪辑其实没有用你一些补拍的原因吗？
李鸿其：是。
丁天：他跟你说，你第一时间就OK，还是你有经过一定的犹豫？
李鸿其：因为有些拍完就是拍完了。你看很多电影，可以拍的机位啊、轨道啊、光啊、变化啊、人造雨啊，都可以做，但这么生活的这种质感的东西，好像没办法在一般电影里那么容易看到——那你需要保这个，这是我的选择。我被剪辑说服，保留当时的状况。
丁天：他也是《地球最后的夜晚》的剪辑？
李鸿其：是的。
丁天：其实你参演过很多比较大的艺术片，你的出道片就是《醉生梦死》，我还看过《宝贝儿》，这些你主演过的文艺片你是不是有现场偷师几招？
李鸿其：我觉得这个东西它会是灌入在血液之中的了。我们演员是很敏感的，会在现场观察，怎么跟导演说话，怎么跟编剧沟通，觉得好的东西怎么一定能留下来。就像我之前有跟很多摄影师讨论过的一件事情就是，有时候导演或摄影，他们很坚持要有焦的那一刻镜头，但是你知道吗，有时候演员突然即兴的那一瞬间，虽然表情全部都糊的，但你在大荧幕上是可以看到他真实的那个东西。他说那一颗镜头多漂亮啊，就是要剪这一个，但是没办法，有一些人就觉得，哎呀，不行啊，没焦啊，那就得要取舍。电影好像更多我们是享受这个瞬间。
丁天：所以这个瞬间你觉得在《爱是一把枪》里面出现得还挺多的？
李鸿其：对，基本上是把它都呈现了。
丁天：然后我也在看的时候想说，应该里面有一些台词是真心话，好像感觉真的是是你要说的——比如说：踏实的生活不好吗？/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成为他想要的样子/你为什么突然想当演员？所以这些台词真的都是你自己的某种真心话吗？
李鸿其：我要想一下……踏实的生活不好吗？你知道吗，有时候吧，我在拍电影、自己当导演的时候，我的家人也不是很同意的——因为他们觉得你当演员就好了，舒服一点。但是你知道你就是有一种情怀，你对于电影有一种热爱，像番薯的执念一样，我想要在那边做一个摊位，过租个小阳伞、躺在海边、喝个啤酒，吃个西瓜的生活——但别人总是告诉你，有繁华的生活，有更好的选择，你为何不呢？但是我觉得每一个人不一样，我觉得番薯其实是想得很明白，他就是要那样的生活。
丁天：他想要平凡的日子，我们都觉得他坏不起来。
李鸿其：他最终好像是被逼到了一种极限，不聪明的人做出了这样的选择。
丁天：是，但我觉得那个结尾很精彩，我觉得要去影院看才能够感受到。有北野武之味！
澳门「恋爱‧电影馆」华语片放映预告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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